刊登日期：2024/8/2
作者：傅柏勳
責任編輯：傅柏勳
核稿：張增瑜
“我認為，「不平等」會腐蝕與破壞社會的穩定性，這種思潮在法國大革命前就已經出現。I think the intuition that inequality is divisive and socially corrosive has been around since before the French Revolution. ” — Richard Wilkinson
Richard Wilkinson（理查德·威爾金森）是一位英國社會學家和流行健康學家，他與 Kate Pickett 合作，撰寫了暢銷書《平等的精神》（The Spirit Level），在書中探討了經濟不平等對社會的影響。他們的研究引起了廣泛的討論，並對政策制定者和社會學者產生了深遠的影響。2011 年，他在 TED 的分享《經濟不平等如何傷害社會 How economic inequality harms societies》中便提到了其中的核心觀點。
Richard Wilkinson / Photo Credit: TED
“社會的安樂與穩定，與國民收入或經濟成長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
The average well-being of our societies is not dependent any longer on national income and economic growth. ” — Richard Wilkinson
Richard 用許多具公信力的數據指出——在已開發國家中，貧富差距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影響著人們的平均壽命、嬰兒死亡率、兒童的數學與識字能力、兒童是否能跟父母溝通、家裡有沒有書本、接種疫苗的比率、有無校園霸凌、中學生的退學率、未成年少女的生育率、兇殺案發生率、監獄內的人口與總人口的比例、人民之間的信賴程度、過度肥胖、免疫系統疾病、心理疾病、毒癮與酒癮，以及社會流動率等等。貧富差距愈大的國家，社會問題越嚴重，兩者之間有著緊密的關聯性。與我們認為「經濟」是一切問題的解方大相逕庭，從國民生產毛額、國民總收入來看，經濟發展與健康快樂沒有任何關聯。
“想想那些花費，那些人類的代價。
Think of the expense, the human cost of that. ” — Richard Wilkinson
教育，決定了我們活在怎樣的未來。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兒童和青少年的學習環境以及學習品質將直接影響未來社會的樣貌，如果孩子們的學習不佳，中斷學習的比例高，同時霸凌和自傷的情況層出不窮，那麼我們的未來將充滿挑戰的。然而，從下圖可以窺見，不平等的社會，將會帶來更高程度的輟學，從講者的分享中也可以看到，許多學習問題都會隨貧富差距而加劇。這對於人才的發掘，會造很大的損失。
在美國不平等程度更高的州，有更多的孩子從高中輟學 / Photo Credit: TED
下圖的數據來自世界衛生組織，經濟最為失衡的國家，比起相對平均的國家，心理疾病的人口足足高了三倍。顯示在整個美國社會中，約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患有心理疾病。這不禁引發了我的好奇，臺灣又如何呢？根據中央健康保險署統計，過去十年中，因精神相關疾病就醫的人數從 2012 年的 94 萬人，增加到 2021 年的 145.4 萬人，增長幅度約為 54.8%。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也面臨著極大的隱憂。根據衛福部的數據，從 2013 年到 2021 年，有輕生意念的高中生比例從 18.7％ 增加到 25％，相當於每四位高中生中就有一位曾想過輕生。這個數字與美國的心理疾病人口比例竟然出奇的一致。
在不平等程度更高的社會中，心理疾病更為普遍 / Photo Credit: TED
貧富差距也攸關著我們的健康。當今社會的消費主義（Consumerism）帶來了激烈的競爭心態，而在貧富差距更大的社會中，人們往往會產生更強烈的自我評價感受，這可能表現為優越感或自卑感。我們會非常在意他人用什麼眼光看我們，並且格外注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對別人的褒貶特別在意，這使得我們處在一個壓力極大、「痛苦指數」極高的社會。對成人而言，這種壓力可能導致免疫系統疾病或心血管疾病的發生。
這種社會氛圍也影響著青少年，其中一個體現是「容貌焦慮」。容貌焦慮指的是一個人對外表過度在意，甚至產生較負面的想法或行為。根據董氏基金會 2023 年的調查，有 19.1% 的青少年對自己的身材、外貌感到焦慮，這一比例甚至高於對人際互動的焦慮。此外，還帶來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霸凌。根據 2019 青少霸凌大調查，有 30.58% 的人曾經被霸凌，或是目睹或聽說過身邊的人被霸凌。探究遭到霸凌的原因，有 49.5% 是因為身材或外貌。這些數據與上述青少年輕生比例密切相關。
人們的生命和安全也受到威脅。人們的安全感會受到貧富差距的影響，對別人的評價愈在意，就會愈沒有安全感。在貧富差距嚴重的國家，社會暴力事件較為頻繁，這也是因為人們對他人的眼光愈來愈敏感。下面這張圖是美國和加拿大兇殺案發生率，顯示出貧富差距越大的地區，兇殺率越高。
在美國和加拿大，更不平等的州和省份的兇殺率更高 / Photo Credit: TED
下面這張圖顯示監獄內人口與總人口的比例。在貧富差距較大的國家，每十萬人中被監禁的人數是相對平均國家的十倍。同時，這些國家也傾向於有過度嚴厲或粗糙的判決，以及更高的執行死刑率。
監獄內人口與總人口的比例 / Photo Credit: TED
貧富差距使社會發展停滯。社會流動率會隨著經濟的失衡而降低，換言之，階級流動的可能性減少了。對我而言，這是最嚴重的後果，因為它奪走了整個年輕世代最重要的「希望」。這個現象可以從全球範圍內的「躺平文化」中看出。躺平文化指的是年輕人以維持最低生存標準為目標，無欲無求，不買房、不買車、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的生活態度。即便年輕人不完全「躺平」，我們也會看到出生率隨著貧富差距擴大而急遽降低。當年輕人普遍出現這樣的狀況，社會的發展就開始停滯，國家的未來也漸漸衰弱。
那些不願意躺平的人開始出走，根據 2023 年中華經濟研究院針對青年赴海外就業意願調查，發現 30 歲以下的青年中，接近 5 成的人期待赴海外工作，不排斥赴海外工作的人更高達 8 成。疫情前的數據指出，2019 年 15 至 29 歲的年輕人中，有 15.2 萬人選擇赴海外工作，約佔總年輕勞動力的 6.4%，約 17 個人中就有 1 個人選擇離開臺灣。此外，通過工作翻轉階級的道路受阻，使得一些人開始尋找「快速致富」的方法，這使得博弈產業盛行，詐騙和被詐騙人數激增。
此外，下圖顯示了不同國家的人與人之間的信賴程度。在貧富差距較嚴重的國家，僅有 15% 的人認為彼此可以信任。然而，在貧富差距較小的國家，這一比例卻高達 60% 至 65%。這種信任也影響了人們的社會參與度。當人們彼此缺乏信任時，就難以開放地對公共事務進行討論，只能眼看著社會問題的影響不斷擴大和加劇，而人們卻持續互相猜疑與攻訐。
在貧富差距更大的國家，人們彼此的信任度較低 / Photo Credit: TED
“因此我們可以篤定，社會的失常與經濟失衡有絕對的關係。出問題的不僅僅是一兩件事，而是整個社會都有問題。So what we're looking at is general social disfunction related to inequality. It's not just one or two things that go wrong, it's most things. ” — Richard Wilkinson
好消息是，我們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貧富差距確實造成了大部分社會問題。每個看似獨立的問題背後都有一個共通的原因，就是「不平等」和「貧富差距」。臺灣的貧富差距急遽擴大，根據主計總處 2021 年臺灣家庭財富分配統計，最富有的 20％ 家庭的財富是最貧窮的 20％ 家庭的 66.9 倍。資產最少的家庭平均每戶僅有 77 萬元，負債更高達 405 萬元，明顯比 1991 年的 16.8 倍高出許多。相比之下，根據 Richard 在 2011 年提出的數據，新加坡的貧富差距也才 9.7 倍。
各國中，最富有的 20% 的人比最貧窮的 20% 的人富有幾倍 / Photo Credit: TED
台灣「不公平」的狀況相當嚴重，原因之一在於「裙帶資本主義」的盛行。
《經濟學人 The Economist》2016 年公佈的全球裙帶資本主義指數（Crony Capitalism Index）評比結果，台灣超越中國，排名全球前 10。再次統計於 2022 年，台灣也僅與中國互換位置，高居第 11 名。這顯示出經濟發展的果實都落到了少數有關係的人身上，造成富者越富，窮者越窮，一般人難以翻身的狀況。臺灣有如此高的貧富差距，在加上這些財富都是由關係獲得，近年社會的對立以及社會問題越趨嚴重的情況就不足為奇了。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No Man Is An Island. ” — John Donne
貧富差距看似只傷害著窮人，但實際上它也傷害著包含中產階級和富人的每一個人。除了 Richard 在下途中提到的例子外，貧富差距較小的瑞典，不論父親的社會階級，嬰兒死亡率都比英國低。不平等和貧富差距所帶來的後果也影響著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按階級別分的嬰兒死亡率：瑞典與英格蘭威爾斯的比較 / Photo Credit: TED
我們都活在同一個社會，社會的壓力使得我們的孩子生活在一個充滿「比較」的環境中，讓我們所愛的人更容易感到容貌焦慮，甚至可能成為被霸凌的對象。我們也必須堤防治安帶來的風險，小心翼翼的生活。更不用說台灣被冠以「詐騙王國」的稱號，使我們要時常應付詐騙電話及簡訊的騷擾，甚至可能不小心捲入其中。這幾年產業面臨的缺工現象，也是年輕人不敢生育、出走，或是選擇躺平造成的結果。或許我們會想在累積了一定的財富後離開這個國家。然而，諷刺的是，全球大部分國家奉行的資本主義，導致了貧富差距的擴大，這一現象普遍發生在世界各地，幾乎避無可避。
“今天我希望各位都能在心中記住一個想法，那就是我們確實能夠藉由縮小收入差距 來讓我們的社會更加均衡發展。I think the take-home message though is that we can improve the real quality of human life by reducing the differences in incomes between us. ” — Richard Wilkinson
既然找到了問題的根源，隨之而來的好消息就是，我們終於有機會可以「對症下藥」了。我們需要共同努力尋找降低貧富差距的方案，無論是建立更公平的稅收制度、限縮富人財富的過度膨脹，或是促使雇主負責地對待員工的薪資。這些改變需要所有人的智慧，畢竟短時間內可能會使一些富人的財富縮水，但長期來看，將能為整個社會帶來祥和與安樂，減少衝突和暴力，讓每個人都能過著更幸福、更美滿的生活。我相信 Richard 所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人成功解決了經濟失衡的問題，那將會是全人類的福音！」
作者的話
近期，一宗父親勒斃一家三口的案件震驚了整個社會。然而，當人們還沒從這起引發全台嘩然的事件中緩過神來，僅僅在三天之後，又發生了一起由於生活壓力而導致母親親手將兩個年幼的親生子女帶走的悲劇。近年來，許多重大的治安事件都讓我們震驚不已。每當這類事件發生時，我們都會群情激憤地公審這些嫌犯，卻忽略了背後根本的問題。我們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只是試圖將陷入問題的人排除在社會之外。這也促使我想分享這篇 2011 年的演講，即便到了現在，它仍然如此發人深省。
我一直認為，如果一個事情單獨發生，可以視為個案，但當它反覆發生且普遍存在於社會時，那必然是系統出了問題。而這個大系統便是社會運作的機制——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和裙帶資本主義是導致台灣嚴重貧富差距的主要原因，甚至一些社會問題只是它的縮影。若我們僅在個別事件中找問題，而不檢討這個系統性問題，那麼我們將錯失改變的最佳時機，也讓資源白白耗盡。
因此，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正視資本主義運作而導致的貧富差距問題，這個問題已經像癌症一樣，引發全身性的症狀。雖然，處理它會像化療一樣另整個社會痛苦不堪，但現在解決，我們就能見到一個更加健康的未來。
傅柏勳 Po-Hsun Fu
TEDxTaichung 策展人
Organizer, TEDxTaichung
傅柏勳，TEDxTaichung策展人、演說及溝通表達教練。大學時期於各國遊歷，畢業後返回家鄉台中，在看見中部地區擁有豐富的資源及人文後，便於2015年開始與美國TED合作，以TEDxDadun策展，期望透過美好的ideas驅使行動及改變。TEDxDadun成果豐碩，2021年升級為TEDxTaichung。近年，多次受邀擔任各類口語表達競賽講師及評審，深感溝通表達的重要而投入演說及溝通表達的教學與培訓。